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料峭春風吹酒醒·番外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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料峭春風吹酒醒·番外三

東王公帶著年僅兩百歲的小弟子到西山拜訪西山王母。

西山王母親自來迎接他,笑問:“今日,天上地下叫得出名號的都去青帝宮喝喜酒去了,你怎麽反倒往我這寂寞的西山跑。”

東王公看著西王母和站在她身後的拒霜,笑說:“西王母和百花仙子不也沒去嗎?”

拒霜垂頭不語,為他們斟酒。

“青帝宮路途太遠,我懶得跑了,”西王母抿了一口酒,說,“我不去還有借口可找,你這個當師尊的,連徒弟兒子滿百歲的酒也不去喝,太不像話了。”

“我已閉關多年,料他們也不好強行讓我出蓬萊。”

“那你還眼巴巴地往我這裏跑,豈不是落人口實。”

“你我都老了,無心再計較這些,由他們說去吧。”

西王母啐了他一口,說:“呸,你個老頭,不要亂說。”

東王公看著眼前少女模樣的西王母,笑說:“是我失言了,自罰三杯,自罰三杯。”說罷痛飲三杯。

西王母看著站在東王公背後的少女,問:“這就是繼任者?”

東王公點點頭。

西王母沖她招手,說:“丫頭過來。”

流光走到西王母跟前,腳踝上系著的銀鈴隨著她碎小的步子微微顫動,玲玲作響。

西王母摸著她的頭,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流光。”

“好孩子,”西王母又對東王公說,“天上地下,只有你是連著兩任虞淵之神的師傅了。”

東王公笑說:“這個造化確實難求,也多虧了遲懌當日把她帶出來,讓她拜入我座下。”

西王母開始惆悵往事,說:“當初若是我收她做弟子,會不會又是另一番景象。”

東王公看著酒杯裏自己花白的鬢須,說:“各自有命,哪有那麽多如果,就像我從沒有想過她竟然能從那卷古籍中尋到重生再造之法。”

遲懌死後萬年,銷聲匿跡的式微找到他,問他是否知道重生再造之法。

“不知道。”他如是告訴她。

她不相信,在他閉關的洞外跪了大半個月,不肯離去。

他最後還是不忍心,告訴了式微真相。

他的應答半真半假,他確實不知道重生再造之法,卻保有一卷傳說記有此法的古籍。

書中記載了四千萬年前一位天神死而覆生的故事。他看了三千年,始終不知書中真意。

他將古籍交給式微,不過是不願看到她繼續沈迷悲傷,心中有個寄托。

他沒有想過她窺探到了其中天機。

看過那卷古籍的神仙妖魔何其之多,偏只有她能悟出其中真諦。

如果這是註定,那麽即使沒有他,式微也能找到那個方法。

他始終忘不了式微捧著那卷古籍,再次跪在他面前,請求他將她逐出師門。

她說,徒兒要去做逆天改命之事,不知會闖下什麽禍事,不想連累師門。

可最後,除了她自己,誰也沒有連累。

他知道她去過北荒,闖過赤帝宮,雖然每一件事都引起騷亂,但都不算什麽大事。

大家不過因為做這件事的是虞淵之神才分心在意一下罷了。

世人無法忘記有關虞淵的種種傳說,還有當初鬧得天下不寧的虞淵之神。他們都以為自己在渡化虞淵的神,卻不知正是自己逼著虞淵的神偏離正道。就像當初的式微,險些與妖魔為伍,其實她才是最重情的,所以才會為一個河蚌精拜他為師,為遲懌險些入了魔障,如今又自請離開蓬萊。

她真的是他教過最不讓人省心的徒弟,也是最讓人心疼的弟子。

東王公捏了捏流光的小圓臉,說:“瞧瞧我的流光多乖。”

流光羞羞一笑,躲開了東王公還要捏她的手。

西王母問:“那卷古籍裏到底藏了什麽重生再造之法?”

東王公笑說:“哪有什麽重生再造之法,不過以命易命罷了。”

拒霜手中的酒壺脫手。

流光施法,酒壺翻轉,接起潑出的香酒,回到流光手中。

流光將酒壺捧到拒霜面前。

拒霜看著流光那雙漆黑的眸子,與式微的眼睛一般好看。

拒霜第一次見式微就是在西山,彼時,她跟在西王母身邊修行,準備接任百花仙子之職。

她聽說西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,卻不知具體是誰,只有一句告誡時時沖入耳中,“看見滿身陰穢的女神,記得退避,萬不可招惹。”

這一點也不像應有的待客之道,縱使來的是魔界尊者,也不應該是這個態度。

尚年輕的拒霜不知道這位令眾神驚恐的客人,是比魔界更讓人頭痛的虞淵女神。

神魔向來涇渭分明,千百年一直相安無事,往來甚少,可虞淵女神就不一樣了。說是神胎,卻陰晴不定,偏執乖張,又有前任虞淵女神差點顛倒乾坤的先例在,眾人對虞淵和虞淵之神的印象從來沒有好過。

拒霜下山采集晨露,看見一個神女揍了一群小妖怪。

神女發現了躲在一旁的拒霜,側臉瞥了一眼,黑黝的瞳孔中是難掩的冷漠。

拒霜從沒有見過這樣冷的眼神,被嚇得手中的花露都灑了,卻見她微微動了動手指,花露又回到拒霜手中。

拒霜看著她離去的背影,心中疑竇叢生。

她就是傳說中的女神吧,確實令人發寒,卻又不似那般不好靠近,她還幫了她。

那一面之後,再見時她已經身在蓬萊仙島,與遲懌神君一起。

她時時捉弄他,與他調笑。

原來她也是會笑的,微斜的眼睛在遲懌身上亂瞟,那樣撩人。

遲懌竟也不惱,戳了戳她的額頭,叫她不要胡鬧。

拒霜是從青帝宮出去的,少年時與遲懌相處過一段時間,後來遲懌去蓬萊了,他們見得就少了。

不負青帝宮風雅之名,遲懌從小溫和持重,這樣一個玉樹當風的神君,誰人不愛,拒霜也曾傾慕他。

在她眼中,遲懌是個知儀重禮的神君,待人接物有些冷淡,定不會與神女廝鬧,何況是個女神。

卻原來,他也是會撒謊的,他也會和神女賭氣,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樣。

如果說式微是水,性情無常,讓人忌憚,那遲懌就是河堤,束縛水性,同時又被水波沖刷改變。

他們真的很般配,卻沒想到遲懌最後因她身首異處。

他去後,拒霜其實一滴眼淚也沒見式微流,她甚至曾經唾棄過這個無情無心的神女,卻不知道,原來並不是所有的心傷都要借淚水與哭喊來發洩。

式微三千多年沒有現身,拒霜和大家一樣,以為她躲到虞淵那個鬼地方去了,卻原來她連回到自己的出生之所的勇氣也沒有,所以拒霜沒有想到她會在那個山洞裏遇見式微。

三千年,她大變了個模樣,一身紅衣大敞,頭發淩亂,手裏舉拒霜當年送給她的盛著無盡百花釀的酒壺,直往嘴裏灌,純凈的酒液從她大張著的嘴角淌出,滴到領口,濡濕了一片。

這大概是拒霜這輩子見過最不雅的喝酒姿勢了。

拒霜皺眉,他在的日子,時時管束著她,如今他不在了,她就這樣放肆。

拒霜一把掀開她的酒壺,沒好氣地說:“你在幹什麽!”

式微眼餳骨軟,說:“幹什麽?喝酒啊。”

拒霜看清了式微的眼睛,竟然是紅色的瞳仁,額間是東王公施下的封魔咒印,如火如焰,長灼此身。

她想起了當年的一句謠言,式微曾險些墮入魔道。

此時,拒霜竟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
從那時起,拒霜便日日看著式微醉臥林間,不知今夕是何夕,直到一天,無盡酒壺裏的酒,竟然被她喝光了。

世上並沒有什麽是無窮無盡的,不過是難見其終點,所以謊稱無盡,可是式微竟然喝到了盡頭。

拒霜再看不下去她這樣醉生夢死,試過各種方法開導這個放縱自己的神女,卻都無果,最後她說了一句氣話。

“天天喝酒有什麽用,不如你去覆活他。”

拒霜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了光,她說:“覆活……他?”

多麽可笑,不過是信口胡說,她卻當真了。

“我聽說,四千萬年前曾有一位天神死而覆生。”

於是,式微開始遍尋古籍,沒成想真的被她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死而覆生的、逆天的、古法。

式微與拒霜說過後,拒霜卻並沒有阻止她,只當是為她找些事做,不至於整日墮落,因為拒霜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成功。

因為太難了。

只重聚魂魄這一項就根本不可能做到。

他已經殞滅近萬年,氣息早已經不知道消散於天地間哪一處,與清氣混同,如何重聚。就算搜集到了他的魂魄,她要找什麽與他相近的神物重塑他的軀殼。

拒霜沒有料到,她竟然會想到北荒無盡之木,借鳳凰涅槃重生之火凝練他的形神。

北荒有眾多上古兇獸,沒有誰敢擅闖,而且是獨身前去。

可是她去了。

當她滿身是血地從雲端摔到拒霜身上,顫巍巍地從懷裏取出一寸長的無盡之木的芽兒,小心翼翼地放到她手裏,只說了一句“拜托了”,便暈死過去。

在隨後等待無盡木生長的九萬年裏,她到底走過多少重山川河流,歷經多少層磨難困苦,才最終聚集成了他破碎的魂魄,莫論旁人,大概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。

他終於有了鼻息,蒼白了十萬年的臉終於有了血色,靜靜地躺著,醒來在即,又是卑牧的少年,一切不過大夢一場。

拒霜喜極而泣。

式微臉上笑意淺淺,撫過他冰冷的發,說:“幫我把他送回青帝宮吧。”

拒霜驚疑:“你為什麽不去?”

“大家要是知道是我覆活了他,肯定要追問我的,這樣逆天的法子還是永遠藏在經籍裏比較好,而且,我也不想他母親看到我生氣。”

有朝一日,他重生再造,青帝夫人必定喜難自禁,自然也有人好奇難耐。拒霜以為式微是不想折損這份喜悅,也為了不讓六界覬覦這個起死回生的古法,才拜托她這件事。

拒霜說:“我答應你。”

式微拉住她的手,說:“為我立誓,永遠不會透露其中的真相。”

拒霜覺得她過於慎重,但還是在神族面前立下了永不能違背的誓言,“我立誓,永遠不會透露其中的真相。”

那個時候她就應該知道,這些都是式微的謊言,世上有幾人會相信地池花髓的謊言。

只有她,在遲懌醒來後,他記憶缺失時,才幡然醒悟,可那個時候,式微已經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。

她拿著婚宴的請柬,想了整整一夜,卻不得不去。

然後,她遇見了許久未見的式微。

拒霜很生氣,說:“他要成親了。”

她竟然面帶笑容,說:“我知道。”

拒霜一把把請柬扔到她懷裏,氣到說不出話。

她摸著請柬上面的龍紋,說:“我知道,我此生欠你良多,沒有資格再向你提要求,最後向你討一樣東西,就當是還當年你為東欄許給我的諾言吧。”

拒霜尚沒有反應過來,式微已經拿著請柬去了青帝宮。

她沒有去追,因為她希望她去鬧場子。

可是一切都很順遂,只有她的東欄,被精神恍惚地送回來,從此忘情絕愛。

她又躲回了虞淵。

她以為她還躲在虞淵。

直到流光出現,拒霜才知道,她已經殞滅了。

她抱著東欄垂下淚來,可是懷裏的東欄,什麽也不懂。

拒霜一直不解,為何式微千辛萬苦覆活遲懌卻要剝離他的記憶、促成遲懌與鳳凰公主的婚事,如果是因為她為了得到鳳凰之火向赤帝許的諾言、她對他十萬年的愧疚,那也太不符合她的性子了。

原來,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歸宿所在。

東王公舉杯,說:“往事都已隨風散去,還記得這些的也只剩下你我兩個高齡之人,再過不久,你我也會忘記。”

神祗漫長無邊的生命會讓一切故事都顯得不那麽沈重。

“戲,已經落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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